月血色的双眸中泛着不合时宜的清明,仿佛曾经,她也不曾绝望彷徨。
谎言,已充斥这整个世界。
没有人清醒着,抑或者不愿清醒。
月低头垂眸,蹲下来,在这腐败破碎的废墟中,竟有一根绿色的苗头钻出那黑暗潮湿的深渊,迎着清冷的月光,骄傲地抬着头。
鲜血浸染着它的根茎,破碎的钢筋和碎裂的石板等东西遮盖不住绝望的气息。
在这极致的绝望之中,忽地生出了一丝希望。
生命依旧骄傲地抬着自己的额头,朝明天望去。
月的白色衣裙被阴冷又夹着燥热的风吹起,血色的双眸忽然陷入死寂。
她回忆着,好像自己不曾来过,但记忆却是铁证,只是过往与思想相重合,竟然令人有些迷糊。
一个女孩躺在洗手池里,排出口被堵塞了,鲜血从手腕溢出,渐渐染红了池子里的水。
一个女孩尖叫着,瞳孔逐渐放大,双腿不自觉地软了,后来干脆直接跪在脏兮兮的地上,直至膝盖红肿,眼泪干涸。直至有人狂奔而来,直至学生们惊叹着,恐惧着拉开她……
女孩没有死。
静脉涌出的鲜血没有达到让她死去的标准,只是,没有人追究为何会这样。
这件事越传越玄乎,成为学生们课间谈论的材料。
没有人选择去探望她,没有人迈开探视的步子。
仅仅由那虚伪嘴脸的班主任和她的父母打着交道。
有一个女孩穿着白色的校服站在病房外的走廊上,偷听着他们的话语。
她止不住地颤抖,终于跑开了。
为什么那么震惊?
为什么狂奔?
她的脚步声在白色的医院中被其他人的声音淹没,仿佛从不曾出现,从不曾响起。
她在医院门口停下,勾下身子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她恍然抬起头,发现面前有一个熟悉的面孔。
那是学校里的小混混的头目,暴力的执行者,尚不成熟的少年——罗坤。
他的面容藏在那灰色的连体帽下,狭长的眼,尖锐刻薄的嘴脸,仿佛恶魔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女孩呆滞地伫立原地,直到他擦身离去。
她因震惊而放大的瞳孔,不断在内心吼叫的声音摧垮了她的最后一丝理智。
她为这种想法而感到恐惧和震惊,但内心不平的声音不断用着尖细的调子嘶吼着,她知道自己内心的声音泣着血,她知道自己无法抵抗这种发自内心的渴望。
她回到了学校。
每当进入教室,她总会忍不住地望着那早已空了的座位,想象那个女孩坐在上面,背对着自己哭泣。
然而这一切都只能背地里进行。
那个女孩不能哭泣,不能在众人面前哭泣。
因为他们会追问原因,因为他们会无法理解,也因为,她难以启齿。
也许,这就是她噩梦的开始。同时,也是这个旁观的女孩的噩梦的开始。
女孩开始明白众人内心的肮脏,她开始窥视到众人极力隐藏的罪恶。
每个人都将那个女孩的死活抛之脑后,却在课间作为嘲讽他人的笑料提起。
有一个女孩摆弄着自己的小镜子发着牢骚,用着格外惋惜的语气:“哎,那小妮子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哪有那么娇贵,补补血就好了,捱到现在……真麻烦,都没有人提供新鲜的水果了。”
另一个女孩附和道:“是啊,每天早上饿得要命,又不准出去买,她倒是借着由头病了,这可苦了我们……哎……”
她们只惦记着女孩给她们带来的利益,却对她的死活漠不关心。
这不是肮脏的政治场地,不必比较他人给自己带来的利益。
血淋淋的现实不是用来观望的。
她们谈笑着走进男生群里,有意无意勾搭起那些面目清秀的男生,打趣起一些有的没的事情。
那肮脏的水泥地上有男生扑打着玩着极为恶劣的游戏,换来围观群众的欢笑和不屑。
她感到坐在座位上的自己已经麻木,无法接受他们的“堕落”却也无法将自己剥离,这是一种可悲。
同时,她注意到坐在教室角落里的罗坤犹如一个暗影,拉起的衣服配着帽子遮住了他的面庞,被那个角落的黑暗沾染。
受伤的女孩后来出院了。
她的到来又搅起风浪,而漩涡则波及了她自己。
有几个女孩凑上去,漫不经心地问了她受伤的情况,然后换了一副高傲的模样,问起她是否带来零食和水果。
受伤的女孩似乎有些窘迫,她红了脸,支支吾吾用着格外沙哑的声音辩解:“没……没有,因为……”
其他人没有留给她辩解的机会,因为她们立刻打断她,有一个优等生女孩透过黑色边框的眼镜,认真地问道:“为什么之前有,现在就没有了?”
她似乎有些咋舌,反问:“为什么我之前有,现在就必须有?”
优等生用着格外令人不舒服的语气说:“还有吗?拿出来?”
那女孩没有动作,那苍白的脸上恍然出现了一丝奇怪的笑容,嘴角上扬,一双格外深沉的黑色眼眸透出一种嘲弄的意味,有几分撕扯的意味。
那一瞬间,她仿佛可以看到她的灵魂破碎一般。
她笃定那笑容是一种拥抱着绝望的恐怖微笑,那撕扯的笑容配上她不怎么样好看的脸,令人惊觉诡异。
那些女孩没有体会到这一点似的,仍然冷嘲热讽,但那女孩丝毫没有服软或理她们的意思,眼光早已不知道飘到哪去了。
那些围在她座位旁的女孩骂骂咧咧地散开了。
那女孩似乎发现她在盯着她,斜着眼给了她一个晦涩不明的眼神。
罗坤今天没有跟着一些小混混作妖,只是静静待在座位上沉思。
她意识到这很反常,但没有深思。
只是那充满鲜血的画面还是时不时浮现在她的眼前,充盈着水的水池中,女孩被浸湿的白色校服,犹如丝线般散开的鲜血染红了池水……大片大片的红色随着水溢出来了……
画面中的血色刺痛了她。
班主任在课上也没有提这件事,明明关乎学生生命安全,却不曾提过半分。
但他让女孩和他到教室外谈了谈,零星听到了女孩呜咽的声音……然后是女孩带着笑声的嘲讽,撕裂的声音仿佛从喉咙底部发出一般,充满着力量。然后夹杂着班主任苍白的辩解。
她仅仅听到了那女孩嘲讽着说了一句话。
仅仅那一句就代表了那女孩的立场。
她已不必要去努力辨清班主任的话,因为后来她也有了答案。
事情告了一段落,但并不意味着结束。
班主任仅仅和那女孩谈论了什么,而并未再做出什么举动。
班上那些疯子一般的“学生”也依旧沉沦。还有一些仅仅麻木旁观,就和她一样。
但她已经决心想要揭露这现实,因为满目疮痍的现实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这种强烈的渴望在她被学习委员甩了一巴掌以后,彻底爆发。
以往男生的戏弄,她习以为常便不再计较了,但她仅仅因为没有整理好小组的作业而被甩了一巴掌,为什么?
为什么?
这么小的事情为什么要用暴力来解决?
她格外震惊,震惊于平日和和气气的学习委员,那个虽然放浪不羁但有原则的男生只因为一件小事打了她一巴掌。
她还震惊于他人凉薄的态度。
她的左脸红了一大片,男生用的力气很大,但似乎留了一丝力气。所以没有留下手印。
她气愤了,正欲与他理论就被一旁的班长拉开,班长是个女生,看起来面善得很。
好言好语地劝着她,给她挑明了利害关系,虽然表面上厉声对学习委员警告,但实际上,那些话语软绵绵的,没什么内容。她也听出几分班长话中的意味,一把甩开了班长的手。
她恼了,一巴掌甩给了学习委员,打得她自己的手都痛得厉害,直把学习委员那清秀的脸庞打的红了一片,然后肿得老高的。
周遭那些旁观的人倒活跃起来了,有一个女生直接冲上来对着她就破口大骂。而男生们则默默退到学习委员身旁,嘘寒问暖。
女生们格外一致地对着她说起一些大道理什么的,也有人格外激愤护着他。
“……你这么做就不对了吧,就算他打了你,班长也为你出面了……”
“就是,大家不过是不想闹到班主任那儿不是吗……”
…………
当事人都没有那么激动,她们倒是起哄起的厉害。
班长那分别对待叫出头?即使闹到班主任那儿又怎么样?难不成会揪她的错?
揪啥错呢?她没整理作业?哦不,现在可以名正言顺地说她欺侮同学了。
她第一次觉得悲哀,眼眶红了,但不妨碍她看见女生身后他那双充满恐惧和其他难以体会的情绪的眼神。
“你们够了!”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那个女孩愤怒说,“既然大家都不想闹到班主任那儿,何必现在在这儿弄些有的没的,都闲的慌是吧?初三了,不是个个都拼着学业吗,一大早上的,不得安宁。既然班长有了安排,你们也无话可说了,就别在这儿闹了,一会儿班主任回来,班长大人也很难办。”
人群一哄而散,大家不傻,也不想闹出大事,虽然都有不甘,一些人也骂骂咧咧也就走开了。
她看见学习委员望了那女孩一眼,藏不住的厌恶与恐惧。
那种眼神真让人讨厌。
那女孩为她出了头,一般来说,她的性格不应该会做出这样的事。
一切,都很反常。
她知道很多人知道这件事本就不合理,但没有什么人说。
事不关己,何必趟一趟浑水?
初三,一个忙碌的年级,与高中接轨的重要时期,没有人敢懈怠,没有人。
班主任管的特别严,虽然他们都努力找着乐子,但没有人敢特别疯癫。
差生也不可能让他们放荡,因为会扰了前面的学生。
这个时期,老师最关心的是什么?
是分数。是名次升降数。
是面子。是自己的面子。
是名誉。是学校的名誉。
她笑了,情不自禁地笑了。内心涌动的念头一直折磨着她,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这种渴望。
她不想自欺欺人,不想就这么活下去。
她觉得痛苦。
学生成为学生的噩梦,学生的本分成为学生的负担,学生的导师成为学生的枷锁。
好复杂,揉杂了校园暴力、冷暴力等,真让人头痛。
后来,不知怎么的,这件事传到了班主任的耳朵里。
他找了她,问她话。
“为什么打人?”
“他先打我的。”
“他为什么打你?”
很显然,他没有说为什么他打你你就打他这种愚蠢的话,这一点令她有些惊讶,但有些疑虑。
她觉得,他很聪明,或许是太聪明了。
“因为我忘了整理作业就交给他了。”
“组长有两个,是你交的吗?”
他问到了点子上。
“不是,是我同桌交的。”
“班长不是调解了吗?为什么还打人?”
她没有说话,显然,那些人把情节改动了一下,或者没有,是他故意的。
她看着他,他的神情令人敬畏。
这是一种学生骨子里对老师的一种敬畏。
这种敬畏令她觉得悲哀。
“说话。”
她实在不能把那种行为当作调解纷争,所以她一想到就忍不住笑了。
他看待异类般严厉看了她一眼。
没等他开口,她就说道:
“我不认为那是调解,她的分别对待让我的人格尊严受到了伤害。”
每个人都有受到别人尊重的渴望。
政治书上写的,很久之前的了,不太记得了,大概是这意思。她突然想到。
搬弄书上的东西,倒有些羞耻感。这种羞耻感来自于“人格尊严”这种冠冕堂皇的词。
她觉得不应景。
“你要知道,就算是这样,也不能就这么武断,大不了让我处理,难不成老师会不管吗?”
她强忍住自己想笑的冲动,尽量用着平和的语调说道:
“我知道了。”
她不想再听他胡扯了,她服了软,只求能让他住嘴。
显然,他还想提醒她。
“你要知道,现在学习是主要任务,不要想什么其他的……”
他强调了她的学生身份,直接抛弃了劝说。
她笑了,她想,那天班主任或许也是用着同样的话来搪塞那个女孩的。
“老师,我首先是个人,然后才是学生。”
她第一次这么冲撞老师,但很愉快。因为,他不是她的老师。她觉得那个女孩才算某种意义上她的老师。
她格外恭敬地鞠了一个躬,完全不理会他惊愕的神情,退了出去。
她在办公室外的长廊上开怀地笑了。
她觉得,那次事件,不是个意外。
答案令她疯狂。
她将之前的反常现象串联起来,觉得,罗坤是最有嫌疑的那个。
不良少年,有暴力倾向和记录的绝妙人员。除了他,她很难怀疑别人。
她几次瞥见罗坤失魂落魄,对那个女孩真的是唯恐避之不及。
她窥视到了真相,她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她迫不及待揭开这真相。
她要扒开这虚伪现实的面具露出它的丑恶嘴脸。
这种渴望犹如烈火一般,灼烧着她的心窝。
但在她行动之前,那个女孩出事了。
她跳楼了。
在学校西北面那座办公楼顶层跳下来了。六楼高。
她当时正好要去那儿找音乐老师,音乐老师很喜欢她,现在音乐老师正忙着招募合唱团成员,找她为她物色人才。
她正好从四楼下来,太阳的光格外刺眼,她抬起头,看见一个瘦弱的人影在楼顶晃荡。
她立刻警觉起来,到背光的阴凉处向上望,只看见那是一个女孩,穿着白色的女生校服。
然后她跳了下来,犹如薄纸被风吹落,轻飘飘地到了地下,脑浆迸溅。
鲜血在地面流淌,白色校服也泡在血液中。她躺在地上,鲜血飞溅,沾染上她的白色校服,斑斑点点犹如血泪辉映。
她崩溃了,这种残忍血腥的画面令她头皮发麻,恐惧榨干了她的理智,她失声尖叫。
她捧起那人的脸,在血迹斑斑的脸上,她颤抖着用衣袖擦去她面上鲜血,反复确认,终于接受这个事实。
这个女学生死了。
她是这个学校第二个跳楼的女生。
上一个因为升学压力跳楼,死在教学楼下。
那她呢?她是为了什么?
有人赶过来,有老师拨通了120,有人拉起跪倒在血泊之中的她。
慌乱的人群和逐渐凝结的鲜血,嘈杂的议论声……这些纷乱的画面纠在一起,令她头痛欲裂。
她昏倒了。
后来,她在太平间见到的那女孩。
白色的布遮盖着女孩的面容,只有黑色长发披散,从上面垂下来。
学习委员此刻正隔着白色的布,用他一双纤细的手玩弄她的长发,温润的脸上波澜不惊,平静得让人感到恐惧。
女孩尸体没有支离破碎已经是万幸了,她万万没有想到,平日里行为端正的学习委员,竟然在这样的地方,做出令人惊叹的举止。
他看到了她,抓起一大把黑色头发,将其放到鼻边,深深地闻着,仿佛那头发散发着令人无法抗拒的馨香,即使那头发上有些零星的凝结的鲜血。
她的胃翻滚着,她抑制不住地恶心,几乎要吐出来。
他瞥了她一眼,咧嘴笑了笑,仿佛在脸上撕扯出来的一般,那样残暴而又诡异的微笑。仿佛嘴角裂开一般,那张脸就像个面具,五官似乎都已经模糊且扭曲。
她撒腿就跑了。
她想逃离这里,她想逃离这漩涡。
其实,只有一条出路。
月叹了一口气,踢飞一块石头,一双猩红的眸子过于深邃而辨不清其中意味。
灵的紫色眼眸中充盈着怜惜,她叹息着说:“月,走吧。有些事情,记起的太多,会很累。”
月眸子一沉,猩红的眸子霎时间变成了澄澈的蓝色,晶莹的眸子染上一丝悲哀。
“她最后选择了活下去,虽然她知道唯一的出路是死亡,但她还是选择活了下去。所以,这里,荒废的学校,就是藏匿地狱之眼的地方。我们必须找到,不然伊蜜思又得火急火燎地想要赶我们走了。”
灵噤了声,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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